她一开始只能辨出一个字音,这个字音是连续不断地低声呻吟着发出来的,就像绑缚伊克西翁的车轮上的鬼魂发出的呻吟一样[1]:“呜——呜——呜!”
接着一阵沉默,跟着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,然后又是:“呜——呜——呜!”
老板娘从钥匙孔里向室内窥视。虽然只能看到室内的一小块地方,但是那一小块地方是餐桌的一角,桌上早就摆好早餐了,旁边还放着一把椅子。椅子跟前跪着苔丝,她的脸伏在椅子上,双手抱着头,晨服的下摆和睡衣的花边全都拖在身后的地上,一双脚也伸在地毯上,脚上没穿袜子,拖鞋也掉下来了。那种无法形容的绝望的呻吟,就是从她的嘴里发出来的。
接着,从卧室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:“怎么啦?”
她没有回答,而是继续念叨着,那种念叨的腔调,说是对人发怒,还不如说是自言自语,说是自言自语,还不如说是哀鸣。布鲁克斯太太只能听得见其中的一部分:“可我那亲爱亲爱的丈夫回来找我了……我却不知道!……你一直残酷地愚弄我……老是不肯罢休——是的——老是不肯罢休!你总是说我妈妈需要什么,我弟弟妹妹需要什么——总是用这些话来打动我的心……你说我丈夫永远也不会回来了,一辈子也不会回来了;你还嘲笑我,说只有傻瓜才盼他回来!……后来我到底听信了你的话,放弃希望,由着你了!……可他回来了!回来又走了。第二次走了,这回我算是永远失去他了……往后他是一丁点也不会再爱我了,他只会憎恨我了!……唉,是呀,这回我又失去他了,又是全怪——你!”她的身体痛苦地扭动着,本来伏在椅子上的脸,现在转得对着门口了,于是布鲁克斯太太看见她脸上痛苦万状,嘴唇都被牙齿咬得出血了,她眼睛紧闭着,长长的睫毛湿得一绺一绺的,贴在她的脸上。她接着说:“他病成那个样子,恐怕活不长了,他看上去好像活不长了!……我犯的这番罪孽一定要毁掉他的命了,可我自己死不了!……噢,我这一辈子让你给毁完了……我曾经哀求你可怜可怜我,不要再毁我了,可你还是把我毁了!……我自己的亲丈夫永远、永远也不能……噢,天哪!我再也受不了啦!——我受不了啦!”